卧在寒冷的冬天怀念盛夏,或者坐在炎热的夏季追思严冬,冷热两重之间的莫名刺激和向往,使春天成为既舒适又不显张扬的季节。春天是易于被人遗忘的,同时春天又是暧昧的,春寒料峭,春暖花香,春眠不觉晓。春天做什么?瑟瑟寒风中无须盘划,只可憧憬。春天中所能忆起的只有琐事,虽然细微,但却比它所处的环境更显印象深刻。
我所居住的小区内,有几只猫因为主人搬迁抛弃而落草为寇,靠着偷窃居民放在阳台上的腌制鱼肉和垃圾箱内的残羹剩饭养得肥头胖脑,时常巡视领地样迈步阔行在草坪上,旁若无人。平日里它们之间相安无事,只是到了春天,便争风吃醋怪叫厮打,常常整宿整宿扰人不得安神。
于是,物业公司派遣全体保安出动捉拿公猫,逐一阉掉。这下原以为一劳永逸,不料治标未能治本,母猫彻夜的叫春再次引来了外面的同类,它们是真正的野猫,体形瘦长身姿矫健,远非原先的那些养尊处优者可比。因此,保安使尽办法想捉拿它们,都一一以失败告终。恼羞成怒之下,去体育馆射击队请来几个高手,每人配上一把气枪,行踪诡秘狩猎般出没在树丛和河边,“噗噗”枪声起处,猫声惨嗥落荒而逃。自此,小区不复有猫迹出现,风情万种的春夜归于一片沉寂。
元朝牛山和尚的打油诗集《牛山四十屁》中的一首诗曰:猫叫春来猫叫春,听它愈叫愈精神,老僧也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说的也是春天,且春意盎然,和尚听猫叫春是件极大的尴尬事情,一不留神便可能在内心深处堕落到清规戒律的底线。好歹老和尚修行精深,一脚急踩刹住在欲望轨道上以一百五十码速度急驰的心猿意马之车,保持住体面不谈,而且洒脱中蕴含禅机,余味无穷。
猫叫参杂着春天的暧昧越过寒冬,非但没有引来盎然春意,反倒暗示了眼下所处的冰封季节。朔风里,满街来去的都是缩颈小步快跑的行人。南方的冬日不同于北方,湿冷难耐,又无暖气供应,阴郁天气里更是盼望阳光急切。于是心底油然羡慕起过去曾在《武林旧事》、《梦溪笔谈》里记载的那些奇人异事来。
譬如前者书内就提过:冬月、湘南山中有异士赤身踏断枝亢歌顺溪流而下,意态悠然,真如神仙。后者则讲:有异人精内息,伏日着棉衣数重,坐烈日之下曝晒,心念冬日之寒,遍体无汗若清凉状。后至冬日数九,又赤身坐雪中,心念夏日之暑热,竟不畏冷,出汗不止。
上述形状是颇令人惊奇的,普通人只能望洋叹息。我辈乃凡人俗体,无法效仿那些奇人异士的行止,只得以空调、取暖器维持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不过一旦脱离人造的温暖,在扑面而至的寒冷中猛地打上一个喷嚏,心里便忐忑不安,生怕是否患上了感冒或者肺炎,正值药费金贵的时代,省一点好一点罢!
又,前几夜通宵看一部反映西夏历史的电视剧《贺兰雪》,看着那个消亡已久的游牧民族在积雪终年的天山南路以及整个西北疆域上演的如歌如泣的壮剧,心底顿有所悟。在苦寒环境里磨砺而出的党项人,凭着区区人力物力,竟然与堂堂大宋和辽、金分庭抗礼达数百年之久,只是最后渐而沉溺于奢靡之内,又被以同样模式崛起的游牧民族蒙古毁灭了。
生于危难,死于安乐,古之名言,果然如此。可是身处灯红酒绿之中,重重阻隔以外的寒意,已经不能提醒我们什么了,尽管南国的冬天隐含春意,猫叫声声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