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轮船码头及其他

陈建波

年幼时的印象中，位于西仓大街中段的轮船码头，是个极繁华的去处，那年头，公路交通尚不发达，水运正当盛时。丁字街口，熙熙攘攘的人流，星罗棋布的旅社，一派忙碌景象，令西仓桥那端咫尺之遥的汽车站相形逊色。

县级泰州市城区不大，东、南、西三面，都依据旧城墙的规模局限，西门桥、南门高桥、东车站之外，便是农村景色，田野广阔，绿荫成行。只有这城北地区，依靠卤丁河、稻河、草河的通畅水路，人气旺盛。轮船码头的营业，主要面向里下河地区，航运线路维系着兴化、盐城、高邮等地的客旅往来。我祖籍盐城，老家有不少亲戚。逢年过节时常返乡，基本上都是从这里上船。轮船启航后，从北侧船闸排队过去，沿卤丁河直行，进入里下河水网地带。船上情景所记无多，舱里是打盹、闲聊的旅客，舷窗外是杨柳依依的田园风光，很有些《夜航船记》的味道。只可惜幼小懵懂，仅有少许印记，全无感受。多年之后，依照仅存的印记回味，也只是几帧画面，和轰鸣的马达声、扑鼻的柴油气味罢了。

泰州轮船码头候客室，依河而建，大体模样儿与车站候客室雷同，甚至，也与当年我最为神往的工人文化宫剧场的建筑格式相仿。一排排长椅座位，满座的旅客，头顶上是几道嵌满铆钉加固的大跨度人字形横梁。这大概是六、七十年代中国县城里批量修建的模板式样了。这一点，多年后，一个走南闯北阅历颇丰的朋友证实了我迟来的疑问。

我与轮船码头之间，绝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纯粹旅客和交通设施之间的关系。唯有一次例外，以另外一种角色过场。70年代末，我那位做供销员的表哥途径泰州访亲，带我去看电影。在电影院和邻座的女子一见如故，终场窃窃私语。散场后各奔东西，貌似无果。但次日上午，表哥携我去了轮船码头口访客，进了一家旅社，地点大约就在现今的银河宾馆所在，那位剧场中邂逅的女子正在客房中静候。

那年表哥二十七，单身，属于大龄青年，与异性约会自然是无可非议。但随行的我，变成了碍事的电灯泡。好在表哥心眼活络，塞给我两毛钱打发出外遛达。我拿着这两毛钱，自然是欢欣鼓舞，站在嘈杂热闹的路口，听着轮船起锚时的汽笛声大快朵颐，棉花糖、梅花糕、虾池，诸般小吃来了个满饱，手里还不忘买一根糖人把弄，算是完全彻底地满足了平日里的奢望。至于表哥跟那位女士日后有无发展，早已没了印象。前两年去盐城，顺道拜望表哥，他已年过五十，表嫂是本地人，自然，那点陈年情事已成飘渺，不留痕迹了。

泰州轮船码头，旧属扬州轮船公司，公司就设在泰州。一提它，便忆起两个久不见面的旧友来。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我正处于青春年少的不羁之年，所交朋友三教九流，杂乱不堪。如今大多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入心了，只远离泰州的他们，偶尔因为网络微博等线索而偶遇牵连。叶姓朋友如今声名远播，俨然是广告行业的标杆；王姓朋友也成了国内营销策划界的领军人物。前几年，央视《同一首歌》节目红火时，屡屡以嘉宾的面目亮相。他们的父母，都是扬州轮船公司的职工，或在船上，或在岸上，宿舍与我的住处毗邻，

在电视屏幕里瞧见他们，我脑海里就油然浮现起90年代初业已停航歇业的轮船码头口，昏黄灯光下饺面小店的旧景。那时节，我们都刚刚就业，囊中羞涩是经常状态。揣着屈指可数的零钱，坐在海光新村王某的单身房间里，神聊到饥肠辘辘时，首选便是舍自行车而步行，散而漫之地来到这店里，凑份儿要三碗油渣青菜馅水饺，坐下来说卡夫卡、毕加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时间此地气氛俨然是“左岸咖啡馆”的泰州翻版。一盏黯沉的路灯下，三个涉世未久的年轻人，以文艺佐餐美味的日子过了不知多久，后来便在俗世潮水的冲荡中散去了，不复再有汇聚。而二十年间，旧城改造，西仓大街已成符号，轮船码头，荒废无寻，更不复当年的繁华浪漫。

近日，从小友李晋处得悉，凤城河管委会即将修复轮船码头景观，嘱我写一文纪念。我心中忽然有个念头，倘若日后有暇，再请两位旧友重返泰州，在这码头路口择一佳处，依然端起三碗水饺，看梧桐树下的迷离月色，那将会是怎样一番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