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波
《杂牌军》这部长篇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6月出版)写的是抗战中一支杂牌军队由鼎盛走向覆亡的过程。这支军队的蓝本原形,取材于抗战时期占据在江苏泰州地区的苏鲁皖游击部队,它的首领李明扬、李长江,时称“泰州二李”,亦即小说里所讲的“吴尚二黎”。
顾名思义,杂牌,即非嫡系。但这支军队之杂,远超过一般意义。它非但没有蒋氏嫡系的印记,甚至连西北军、东北军、川军、滇军等军阀部队都不如。说穿了,它就是一支因国民党抗战正面战场溃退留下一个特殊产物。但就是这么一支杂芜不堪,以“抗日”口号和江湖义气为维系的武装队伍,却在抗战初、中期,参与并制造了两个重大历史事件,深刻地影响了抗战以及抗战后的历史进程。
前者,是黄桥战役;后者,是臭名昭著的“曲线救国”策略的产生。
先谈一谈黄桥战役。1940年初,新四军江南指挥部执行开辟苏北的战略任务,渡江北上,先头部队进入苏鲁皖游击部队防区,首度摩擦,二黎所部败绩,但新四军方面胜而不追,趁势表明要借道东进。“二李”为切身利益计,纵放新四军从防区通过。尔后,新四军与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韩德勤所辖势力几度交锋。韩德勤聚集重兵向新四军驻地黄桥发动进攻。三路进攻部队中,“二李”为其中一路。新四军针对进攻,采取了拒、打、拉的区别战术,抵御韩部八十九军、独立六旅和“二李”。“二李”果然深谙默契,在此战中按兵不动,结果,新四军大胜,乘势东进,与南下的八路军会师,实现了贯通南北的战略意图。国民党方面,就此在苏中苏北实力丧失殆尽,失去了主导权。
再说“曲线救国”。黄桥战役之后,日伪对这块仍在国民党势力控制下的苏北地盘垂涎三尺。尤其是汪伪政权,自成立以来一直缺乏基本武装力量,处于空架子状态。汪精卫对于“二李”部队心存觊觎,一心想将它收归己有。日伪协同,针对“二李”采取了利诱和武力威逼两种手段,强迫其易帜归降。时值1941年,抗战处于最为艰难的阶段。以“二李”为代表的处于沦陷区活动的国军武装,生存环境愈加艰难。重庆国府无法顾及到他们,任其自生自灭。在这样的形势下,“二李”施行了一条所谓妙计:分兵两支,一支打原来的旗号,离开泰州下乡坚持;一支投降日伪,企图以泰州城为依靠,互为犄角,暗中联络,形分神不分。
但是,由于这支杂牌部队首开大建制投降日伪的先河,随即国民党部队附应投敌者不计其数,大量杂牌军打着“曲线救国”的旗号,沦为伪军,成了抗战史上中国军队难以洗刷的耻辱。而这样的“妙计”,最后也因为中下层军官被汪伪的分化瓦解而破产。“二李”最后的结局,一为日本人下毒致残,一被日军扫荡俘获。这支杂牌部队就此为历史尘埃所湮没,不复为人所记。
小说的内核重点部分,是“吴尚二黎”(即泰州二李)。它的象征性不言而喻。“二黎困境”,是战、降两难,“二黎策略”,是战、降并行。二黎的选择,正是所谓的“正面战场”和“曲线救国”平行的方式。二黎如同一张牌的正反面,蒋汪岂非如此?当时,蒋介石和汪精卫一个抗日图存,一个变节投降。蒋汪二人的不同选择,或许恰恰是国民党统治集团在民族困境中的两条道路的选择。最终,历史是仲裁者,它给出了另外的答案。无论迫于什么样的形势,在民族的生死存亡面前,投降卖国的选择是永久的耻辱。
在创作这部作品时,笔者有意避免全景式的描述,在历史事实和小说艺术加工上巧妙结合、另辟蹊径,将日、伪、国、共、杂五方势力矛盾的集中点,落实在一个小人物的身上,大处着眼,小处入手,以涉及者和旁观者的双重视角,展现出那个非常时期错综复杂的矛盾纠葛。一位身世曲折复杂的年轻女教员贾慧,背负着往昔的秘密,潜居吴尚。却在一次日军的轰炸中鬼使神差般地声名鹊起。她所刻意隐瞒的过去,随着她和吴尚军民中各式人物的交往,逐步揭开了神秘面纱。她之后的生活,与这支杂牌军队的存亡纠缠为一体,难分难解。她个人生活爱恨情仇的纠结,也是这支军队进退维谷的写照。
小说中除贾慧外,塑造了诸如林峰、程兴柱、许督军、黄参议等各类正反型人物,通过对这些人物的描写,有力地渲染、衬托了这支杂牌军队悲壮且无奈的覆灭过程。以细节来叙述历史,以芸芸众生来体验历史,从俯瞰的高度逐步地放低并浸沉入个体世界,从而使得历史变得鲜活起来,具有了强大的震撼力和生命力。
这部作品起笔于“皖南事变”之后,收笔于“太平洋战争”爆发。这一个阶段,在中国抗战史上,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时期。一部分人看不到希望,动摇了抗日的信心。但更多的人在这看似渺无胜机的绝境中,坚持了下来。历史往往是在关键时间的节点和矛盾节点上发生改变,而这种改变的后效,往往是多年之后才能显现。
这是历史的魅力,也是小说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