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终于找到了舌尖上的美味,建水炭烤臭豆腐。与泰州的油炸臭干相比,香味没那么浓,但醇厚;嚼劲没那么大,但满实;口感没那么干糙,但糯而不粘牙,与舌头的亲和感比较明显。纯粹的豆干清香,像腊梅那样,只有亲近了才能嗅到,更不像泰州的油炸臭干,大老远就闻到那股令人垂涎的臭味。咬到嘴里,即使烤焦的外皮也是很嫩,糯而不黏、嫩而不腻,在齿颊间慢慢化开,伴着口中渗出的汁水细细的流入喉下,真的不需要用力去咽,就那么自然地很顺畅地淌下去了,整个食管不会有任何的感觉。这么有趣的食品,竟很便宜,比泰州的油炸臭干便宜很多,做买卖的老人很闲适,根本就不吆喝,夹着副长竹筷,慢慢地翻,心境平和、面容慈善,仿佛做的不是买卖,只是在与时间聊叙,任由人与自然共融……
来不及再说了,要赶地铁去机场……
之二:
吃完了也应该说几句,松茸汽锅鸡,的确很正宗。汤清,不见一滴油,但舀一勺送到嘴边,原来是厚厚的透明的一层鸡油,浓浓的土鸡的鲜香味,真正的原味哪!呡入口中,汤虽然清,但很醇厚,一下子想起那道清汤白菜的名肴了[偷笑]。鸡肉酥烂,没有想像中的柴,连肉丝都不塞牙缝!松茸真是新鲜,又浸饱了鸡汁的动物赖氨酸,相得益彰,恰到好处的由少量的盐提撮起来,满满的鲜香。
洋芋焖饭,我是第一次品尝。首先是食材地道,本地的籼米、籽洋芋、鲜蚕豆瓣和诺顿火腿,做法独特,由紫铜碗外套白瓷碗在木桶里蒸熟。和扬州炒饭有本质的区别,所有食材囫囵同器,一起在蒸桶里涅槃重生。没有那么多的油,也吃不出咸味,爽而不散,聚又不黏,不硬不软,不腻不糙。大概是籼米的糙粗与洋芋的糯细正好中和,又添了刚上市的新鲜时蔬,历久醇香的诺顿火腿,一荤一素,二相应合。这可能就是烹煮的大开大阖、收放自如吧。
吃饱了,该登机了……
之三:
食在成都,吃在广东。乍一看,这二家都在争头牌,有区别吗?有!成都说的是“食”,这应该包括从食材、烹饪、调料、到饮食环境与心情,说白了,就是孔夫子说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那个“食”字,所以,四川多食客,所谓“美食家”也。而广东的“吃”,皆因众多“吃货”生猛有余、素淡寡味,早茶夜市熙攘加塞,哄闹火爆。不能像成都人那样闲坐散聊一个晌午,十几种小吃细嚼慢品,徜徉在时光隧道之中,任由耳旁丝竹悠扬,闲看眼前线香缭旋,一个“安逸”了得……
之四:
总说一个人的口味,是在味蕾尚未发育成熟之前的日常饮食中规定了的。所以,家乡的味道一直是从舌尖到舌根、喉头,乃至于食管的最初刺激留下的瘢痕,是归入于神经条件反射范畴的概念。譬如广东的靓汤、四川的麻辣、山东的大葱和江南的糖醋。但较于生于江淮河陆之野的苏北人,款客热忱,饮食平淡,形寡味厚,汤薄觉浓,食材无奇,餐食隽秀。单一句“韮菜炒大葱”就迷惑了多少域外食客。
诚然,韮菜炒大葱,于色而言,皆青绿也,毫无惹眼效果;于味者,都荤酮之味,令人掩鼻;之香焉,则同类而无掩湮耳。实则于无声处听惊雷,韮菜炒大葱一道令人唾弃之菜,真的是唯功夫方能化腐朽为神奇者也,袁枚《随园食单》虽未记载,乃士大夫厨房末察民庖之事也。
1983年夏,我跟姐姐去镇上,一大早,她脚蹬28大杠自行车,我坐后座,趁早凉办妥了事。中午烈日火燎,树叶都蔫耷了头,烤焦了似的没有一点点光泽,假鹂烦了没得命地叫嚣,像吼破了嗓子的小猫有气无力。姐弟二人也差不多精疲力竭,回程的一半,正路过我二哥的徒弟门口,他爱人又是我舅舅家邻居的女儿,并且我舅舅还是他们婚姻的介绍人呢。俗话说:走过路过不能错过,久旱逢甘霖哪。农村有句话,家里人不讲究,遇饭吃饭,遇粥吃粥,人家也是刚煮好饭,才端上桌,我们也不客气推迟,大派落局,端碗拿筷。
至今令我记忆犹新的就是那盘大葱炒韮菜!在那个物质匮乏,连炒菜的油都捉襟见肘的岁月,能有一盘下饭的炒时蔬,真是爽嘴润喉快胃的神仙味道了。宴席桌上难觅踪影,传说笑谈难见实物的,一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菜,摆在眼前,当时根本没有一点诧异,伴饭狼咽,囫囵填饱。晚上回到家后跟父母说了,才知日常饮食之维艰,再读书方领会“日用即哲学”之思想。
三十五年后的今天,我仍能栩栩如生地摆活下那道韮菜炒大葱。韮菜是菜畴中春天夯舂的韮菜种自清明发芽后的第三茬,叶阔梗细红皮祙套,葱是菜畴边小米葱的白根茎(北方的京葱不能替代),另配红灯笼辣椒,切丝如韮菜叶粗细。油是村头油坊刚收的菜籽榨出的油,黄亮油光青香浓郁,锅是柴灶尺4生铁铸锅,大火烧旺,铁锅直冒青烟,菜油憋足了劲嗞嗞地好像并不着急,但是那热熖让人不能懈怠。先下红椒丝,翻江倒海的气场强大,一股青烟裹着火就窜上了梁头,翻炒二下,当然也只能翻炒二下,立马将葱白与嫩绿的韮菜下锅,在炙烈的锅釜里左翻右炒,洒细盐调味(略偏咸才香),滴绍酒调和,二十秒出盘,所有食材刚刚九成熟,红、白、绿,如玛瑙、白玉、翡翠,荟萃一堂,若天时、地利、人和,融为一体。脆生生的一盘韮菜炒大葱,勾人眼球,引人垂涎,令人惊叹,叫人忘怀……
这就是“乖乖隆地咚,韮菜炒大葱”。
李达璟